11月20日，西班牙队选手纳达尔在赛后仪式上。新华社发
2005年法国网球公开赛男单决赛，19岁的拉斐尔·纳达尔在首盘不敌对手普尔塔的情况下，连扳两盘赢得了职业生涯第一个大满贯单打冠军。赛后，这位西班牙少年躺在红土中央，双手指向天空，落下男儿泪。“那是我第一次在赢得比赛后哭泣，”这位在后来10年的法网中9夺冠军的红土之王说道，“我以前从未如此。”
近20年时光流转，2024年11月20日，在西班牙马拉加体育宫球场举行的戴维斯杯总决赛前，人们这回看到的是第一次在赛前落泪的纳达尔。伴随着西班牙国歌《皇家进行曲》的旋律，这位来自马略卡岛的网球巨星目光坚定地注视着看台上空，清晰可见的泪水突然夺眶而出，与球场外围那幅2600平方米的“GRACIAS,RAFA”（谢谢，拉法）海报呼应，成为其最后一次以职业球员身份参赛难忘的回忆。
竞技体育输赢在这一刻已无关紧要，38岁的拉斐尔·纳达尔说：“我希望人们记住我是一个好人，一个追随梦想、并取得了比我想象中更多成就的孩子。”
最谦逊的赢家
在叔叔托尼·纳达尔的严厉指导下，年幼时拉斐尔·纳达尔就在网球项目里展现了惊人的天赋——一个用左手打球的右撇子选手，加上独特的上旋球能力，他给遇到的几乎每个对手都带来过大麻烦。从14岁成为职业球员，到跻身ATP单打前100名，纳达尔只用了不到两年时间，是自1988年的张德培之后第一位成为男单TOP100的16岁球员。
然而哪怕年少得志，在他的导师、西班牙名宿卡洛斯·莫亚眼里，纳达尔一直是那般谦逊有礼。他还记得2003年自己世界排名第4时，在汉堡大师赛上第一次被这位16岁的小老乡打败，当时穿着花哨背心、海盗七分裤，还留着一头狂野长发的纳达尔赛后第一时间冲到网前，满脸害羞和紧张地伸出手说道：“对不起，我赢了。”与比赛时的高涨气势判若两人。“我跟他说‘别担心’，”莫亚回忆道，“那时我就知道，这将是他以后多次获胜中的第一次，我知道他会继续成为一名伟大的球员。”
同样记得与之首次交手便落败的还有费德勒。2004年的迈阿密大师赛第三轮，风头正劲的费天王被当时世界排名第34位的纳达尔以两个6比3击败。尽管一年后，在同样的赛场上费德勒“复仇”成功，但瑞士人也隐约意识到了，网对面的那位西班牙少年恐怕并不会只是偶然的灵光一现。费德勒在那场比赛里没有印象中那般冷静，他多次忍不住将球拍重摔在硬地上。而纳达尔从没有摔过拍，不仅是在那场比赛里，而是整个职业生涯里，他都保持着从不摔球拍这一特别的纪录。
11月19日，西班牙队选手纳达尔在比赛后向观众致意。新华社发
不摔拍这一习惯被很多球迷视作纳达尔谦逊品格的一大体现，他也在2011年的自传《拉法：我的故事》中解释了其中缘故，“我是个孩子时，我的家人就不允许我摔球拍，这在他们眼里是非常无礼的行为。”他说，“我自己后来也慢慢意识到，摔坏一个球拍，就等于失去了对自己情绪的控制。”良好的家教加上严格的自我要求，使得纳达尔无论场上还是场外都是球员典范。自传中他还提到过，有时即使在场外遇到一些比较粗鲁的球迷提出签名等要求，他还是会去满足，“因为我不想让我的粉丝失望。”
2005年ATP年终总决赛即上海大师杯举行期间，南都记者就曾在现场采访过纳达尔，而当他最终不得不因伤提前退赛时，纳达尔不仅召开新闻发布会致歉，耐心回答了所有记者的疑问，还在会后又前往媒体中心，与所有在场记者握手致谢并告别。其谦逊有礼的形象多年来始终如一。
纳达尔法网14冠捧杯瞬间。IC图片
战斗到最后一刻
在纳达尔职业生涯参加的最后一场发布会上，他依然秉持了一贯的谦逊，哪怕所有的问题几乎都是提向他的。而他的西班牙队友们对此也非常理解，他们也希望能在戴维斯杯总决赛这个舞台给这位西班牙体育史上最了不起的运动员更多时间。因此队长费雷尔选择了在第一场单打比赛里就派出纳达尔，只是结果并不如愿，38岁的老将带着遗憾走向了夕阳，却也带着平静和满足离开了赛场。
“我也许可以再多打一个赛季，但那又有什么意义呢？”纳达尔并不回避自己如今江河日下的竞技状态，“我的身心都在告诉我，是时候结束了。如果我无法享受在最高水平的比赛里保持竞争力，那么多打一年又能怎样？我不是那种一成不变的人，但有一件事对我来说很重要，我将带着平静和个人的满足感离开这次职业巡演，毕竟我几乎每时每刻都已尽我所能。”
11月19日，西班牙选手纳达尔在比赛中回球。新华社发
如其所言，虽然纳达尔在他的谢幕单打赛中以0比2告负，但他在场上的确竭尽所能，力拼每一球，延续了一贯的战斗精神。只是如果仔细看，人们能从他的满头大汗中发现力不从心的迹象，这位昔日红土场上反应最敏捷的王者已经失去了驾驭魔力，他自己也很清楚岁月流逝的残酷。“我没有能力足够快地阅读比赛了，所以无法感觉到自己能掌控局面。”他坦承道，“说实话，如果我是队长，即便我们晋级了，我也不会再把自己派上第二天的赛场。”值得一提的是，这是纳达尔在戴维斯杯比赛里第一次输球，却也可能是最后一次，“感觉我亲手封闭了这个轮回。”他说。
好在纳达尔对于退役后的未来并不伤感，他名下仍有许多与网球相关的产业，最负盛名的是他的网球学校，已经有像鲁德这样的新星从学校走上ATP年终总决赛舞台。而且即便远离网球，纳达尔也仍会享受生活，“我不担心我人生的下一个篇章，没有网球，我也可以一直很开心。”他说，“我会想念比赛的感觉，想念外面的球迷，想念参加重要比赛时的气氛。无论怎样，网球已经给了我超出我所能想象的荣光，对此我将永远心怀感激。”
“巨头时代”渐渐远去
不可否认，纳达尔的道别之所以如此动人，不仅仅与之辉煌战绩有关，也因为它更像是国际男子网坛与过去十数年的一个巅峰时代说再见，那个由费德勒、纳达尔和德约科维奇三大巨头构建的时代，正在因费纳的先后退役渐入尾声。
或许是因为先来后到，在谈论如今的大满贯纪录保持者德约科维奇之前，人们更喜闻乐见的是“费纳决”。两人一共在职业网坛相遇过40次，纳达尔赢得了其中的24次，并在决赛场上保持着14比10的优势。而2008年的温网男单决赛，则被视作纳达尔职业生涯最伟大的一场胜利，也被认为是整个男子网坛历史上最精彩的对决之一。“我们总是能在某个时刻，以最好的方式，成为彼此最强的竞争对手。”纳达尔说，“在球场上，我们有相反的风格，这可能使我们的比赛和竞争成为最伟大和最有趣的比赛之一。”这个相反的风格，从2008年温网决赛时两人的着装对比就能窥见：费德勒穿着一件绣有 RF 标志的定制开衫和一件完美无瑕的 Polo 衫开场；身边的纳达尔则穿着一件无袖的白色背心，下装是他标志性的包臀七分裤。
2022年9月23日，费德勒（前左）、纳达尔（前右）和德约科维奇（后左）在费德勒退役仪式上。新华社发
但和场上的海水VS火焰不同，纳达尔与费德勒生活中是有许多相似之处的，他们都彬彬有礼、注重家庭、尊重团队，保持着场外生活的低调和稳定，这也使得二人在竞争中渐渐结下深厚友谊。2022年拉沃尔杯是费德勒的退役仪式，瑞士天王握住纳达尔的手，两人一起泪流满面的那张照片，如今已被费天王挂在自家的墙壁上。“我把它放在家里，装裱起来了。”费德勒接受采访时说过，“当我路过它时，它总是引起我的注意，因为它反映了我们的情感、我们的友谊和竞争。握住他手的那会儿，是一个短暂却伟大的时刻，通过那次触摸向他表达我的感激之情。”而就在本周初，费德勒又写了一篇585个英文单词的公开信给纳达尔，向他的退役再次致敬与祝福。
作为稍晚才加入到大满贯20+俱乐部的成员，德约科维奇与纳达尔之间同样留下许多难忘的回忆，今年夏天这两位仅剩的巨头在巴黎奥运会男单第二轮相遇，那也是一场事先张扬的告别，数年来“纳德决”的谢幕演出。当天南都记者提前了3个小时前往罗兰·加洛斯媒体席占座，比赛开始后，所有记者除了如厕外不被允许离开媒体席超过10分钟，否则位置将被分配给门口正在排队候座的上百名其他记者。而当结果没有意外、纳达尔再次告负后，德约也没有在场内庆祝胜利，而是与全场上万名球迷共同起立，鼓掌目送“红土之王”离开他的领地。
在巴黎奥运会上，网坛两大天王迎来生涯第60次交手。南都、N视频记者 黎湛均 摄
“回到2006 年，我认为我们不会想到我们会在奥运会的同一个球场上相互比赛。”德约说，“我觉得他是我职业生涯以及作为一名球员整个成长过程里，遇到过的最有影响力的人之一。”而他的最后一句话似乎也像是替所有纳达尔球迷说的：“如果你明白我的意思，我觉得我的一部分也会和他一起离开。”
专题采写：南都记者 汪雅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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